周冬凛看了眼手表，此时已经过七点。
医院门口每个早点摊前都围了不少人。
他看向窗台下，周春生的脚边放着一个牛皮纸袋，多半是他带的干粮。
“哥，饿死我了，给我口吃的。”
周春生没任何反应。
周冬凛捡起纸袋，里面果然装着几个大饼。
不用问肯定是咸大饼，周春生吃不惯甜的。
周冬凛掰了小半块塞进嘴里，干的根本咽不下去。
周春生闭着眼睛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铝制小水壶递到周冬凛面前：
“省着点喝，不知道要守到几点。” “这里面装的不会是酒吧。”
周春生作势要将水壶塞回怀里：
“爱喝不喝！”
“别别别，给我来一口。”
周冬凛拿过水壶，打开盖闻了一下，里面是白水。
他眯了一小口后还给周春生，周春生将水壶塞回怀中，全程没睁过眼。
周冬凛对面前这个人越来越好奇，忍不住问道：
“哥，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一点都看不透你！”
周春生没理他。
周冬凛见没得到回复，将注意力转到窗外，透过蒙着一层薄灰的窗户关注着医院门口发生的一切。
大约过了十分钟，周春生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
“你知道日本人什么时候开始向东北移民的吗？”
“九一八之后？”
“比那要早的多，1905年日俄战争日本获胜后，日本人为了巩固胜利成果，防止俄国人反攻，便动了向东北移民的心思。”
周冬凛不知道周春生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没有接口。
周春生接着自言自语道：
“日本人为了在东北站稳脚跟，粮食便是重中之重，满铁就在金县附近搞起了试验田试种水稻。东北以前有水稻，不过因为稻种和种植技术不行，产量很低，晚晴的时候逃难到中国的朝鲜人把日本的稻种带到中国后，水稻产量才开始提高。”
周冬凛看向周春生，周春生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就像一个大号的人型收音机向外播送稿件。
他将头转回窗外，任由周春生自言自语。
“日本人为了将日本的水稻种植技术和稻种在东北全面推开，就需要找到优质的水稻田，为此他们会用尽各种手段巧取豪夺将地收到自己的管辖范围内。”
“收音机”的播报戛然而止，周冬凛以为他睡着了，便不再管他。
五分钟后，“收音机”再次发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的主人公叫狗蛋。”
“狗蛋？就是你给我女儿起的那个小名？”
周春生没理他，按照自己的节奏向外“播报”：
“狗蛋的家在金县刘家屯，屯子坐落在北屏山北麓，屯里总共有62户184口人，一条大魏家河从屯外流过，造就了千亩良田的盛景，一到丰收季节那真是漫山遍野，大豆高粱。”
停顿了五秒.....
“狗蛋的家里有爹、娘、大姐、二姐、总共五口人，狗蛋最小，家里人都宠着他。”
停顿了三秒...
“狗蛋在屯里就是个孩子王，完全闲不住，成天领着屯里的小屁孩们四处惹事，有狗剩、铁蛋、二柱子、小麻子、大馒头，大人们说小时候皮的孩子长大了有出息，所以只要不太出格，屯里人都任由狗蛋他们折腾。”
....
“有一年冬天，屯里来了个外人找到村长爷爷，说是要出钱收屯里的地，村长爷爷拉着村里的大人们开了个会，多数人都不同意卖地，村长爷爷就回绝了那个外人，后来那个外人挨家挨户的做工作，不过答应他的没几个，庄户人家离了地让他们怎么过呢？”
..
“冬去春来，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春耕，村长爷爷说他问过老天爷，那一年一定是个丰年，庄户人家，谁不喜欢丰年呢？”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屯里人开始谈起土匪，金县附近从来没闹过土匪，再说了，土匪抢东西都是为了过冬，哪有春天抢东西的？抢种子去山里种吗？可关于土匪的消息越传越厉害，都说那土匪不抢东西只杀人，一个村一个村的杀，屯里人个个人心惶惶。”
....
“那个外人又来了，还是要收地，说金县现在不太平，早搬走早好，村长爷爷开会后大家还是不同意。”
...
“3月27号，土匪来了，乌泱泱的好几百号人，一进村见人就杀，狗蛋家正好在修炕，狗蛋的娘便将狗蛋塞进炕洞中垒上砖重新封好，让狗蛋躲在炕洞里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许出来不许发出声音，狗蛋从砖缝里看见他爹被土匪用刀砍死，听见隔壁屋里他大姐和二姐的惨叫，看见一个土匪侮辱他的娘后用刀从她的下颌刺穿整个脑袋。”
这一次停顿了十几秒，周冬凛看向周春生，周春生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似乎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狗蛋以为那是一个梦闭上眼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土匪已经走了，地上的尸体告诉狗蛋那不是一个梦，狗蛋喊他的爹、娘、大姐、二姐，可没有人回应，他茫然的走出家，整个屯里全是尸体，狗剩没了、铁蛋没了、二柱子没了，整个屯里除了他183个人全没了。”
“哥，你就是这个狗蛋吗？”
周春生睁开眼：
“狗蛋是林飞。”
“林飞是谁？”
“一直跟着我的那个司机！”
周春生这人说话一直不着四六，周冬凛此时倒是倾向于这个狗蛋是林飞的说法。
如果这样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绝对没有可能像周春生这样不动声色的说出来：
“那后来呢？”
“后来？”:
周春生再次闭上眼，唱起了《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哪里有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
流浪，流浪...
”
歌声既不动听也不优美，甚至还有些跑调，没有技巧，全是真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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